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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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住在附近,贝克街221号b座。他是个头脑有些不大正常的男人,不过听说最近已得到治疗,因为有一位医生与他同住。你不如找这个人谈谈。”

    但我没有兴趣。既然那人头脑不正常,我有什么必要与疯子会面呢?或许克雷格先生是开玩笑吧。于是我进一步追问那人究竟是怎样的人物。

    “正如我专研莎士比亚一般,那人专门研究一切犯罪行为和稀奇古怪的事情。不过,实际写研究论文的,听说是他身边的医生。”

    我“哦哦”地应着,但毫无拜访这个人的冲动。

    “在一般人眼中,他是各种烦恼事的最佳咨询者和商谈者,但他本人则认为自己做的是侦探工作。”

    “你说他头脑不正常,那么,他有暴力倾向吗?”

    克雷格先生又“啪”地拍了一下膝盖,站起来说道:

    “不,在一般情况下他不使用暴力。只是每天在高兴的时候,他会男扮女装到处晃荡;有时在房间里练习手枪射击;或从奔驰着的载客马车后方飞身上车。总之像是一个年过四十的大顽童。朋友们觉得他的精神不正常,硬把他送往医院治疗。”

    “送往哪里?”

    “精神病院。他的这种怪异行径或许是服食过量可卡因所致。事实上,真正的艺术天才,与疯子的差距也不过一层纸而已。明白了吗,夏目先生?”

    我又胡乱应了一声,但内心的厌恶感益发增强了。

    “那么,有没有与这人商谈后解决问题的实际例子?”

    “这种例子可以说不胜枚举。听说在福尔摩斯身边的医生是一位很能干的人,实际事务由他处理。当福尔摩斯夸夸其谈却无法解决问题时,往往由这位医生收拾残局。”

    “他是否愿意与东方人商谈呢?”

    “这方面你不用担心,此人没有任何种族偏见。只要是有趣的事件,他都有兴趣参与。”

    “会面费昂贵吗?”

    “大概不收会面费吧,他不像我在金钱上颇为窘迫。据说他暗地里贩卖可卡因,获利颇丰,他本人也因沉迷于吸食可卡因而导致中毒。

    “所以你不用担心钱的问题。当然,与那人见面商谈,要有一点窍门。正如我前面所说,那男人的头脑与常人不一样,他如果见到你,也会不由分说地夸夸其谈一番。”

    “啊那么如何应对才好?”

    “这个我可没有具体经验了。听实际接触过他的人说,最要紧的一点是,不可否定他说的话。若有拂逆,他便会大怒,甚至动用暴力,周围的人无法劝止。所以你最好默默地听他信口开河,最后露出惊奇和钦佩的样子,便可万事大吉。怎么样?做得到吗?”

    “做不到,对这种人我避之惟恐不及。”

    我马上打退堂鼓。

    “看来,你得要锻炼忍功不可了!”克雷格先生斩钉截铁地说:“若是付出少许耐性,就能将问题解决,那又何乐而不为呢?总之,应付那人,只要不惹恼他就可以了。要知道福尔摩斯曾经拿过拳击赛冠军,听说那个跟在他身边名叫华生的医生,有一次不慎惹了他生气,福尔摩斯盛怒之下给了他一记上钩拳,结果那医生足足有三天不省人事。”

    “”我听了不寒而栗,冒出冷汗。拳击这玩意儿最近开始在美国流行起来,是一种以互殴决胜负的西方人的暴力游戏。

    “不过,万一你触怒了福尔摩斯,就要挨他的拳头之前,我可以教你一招逃脱的方法”

    “哦?!”

    我真想大哭一场。被亡灵纠缠已经不胜其烦,克雷格先生还要我去见一位一发脾气就动粗的疯子。此时此刻,我恨不得插翅飞回日本。

    “这方法其实很简单,只需要说出一个词:‘可卡因’,就万事大吉了。请注意,其它不用多言,就说‘可卡因’。福尔摩斯听到这词,就会像小孩子见到糖果一般,马上变得温顺老实了。”

    我来到此地才知道有可卡因这种东西,它属于鸦片一类的麻醉药。在伦敦城里,像福尔摩斯那样因过量吸食可卡因导致精神失常的人为数不少。

    “为什么说这个词有奇效呢?”

    “我也说不清楚是什么道理,反正他是个疯子嘛!他听到这个词,口气马上变得温和,搓搓手问你:‘带来了吗?’此时你只需展露暧昧的笑容,便可敷衍了事。”

    “如此说来,这人是因为想得到可卡什么的东西才变得温和起来吧?”

    “对,多半是这样。”

    我很同情那位叫华生的医生,他为何与疯子住在一起呢?

    “听说那医生也想和福尔摩斯分手。”克雷格先生神色凝重地说道:“原来,那医生是因为治疗头脑不正常的福尔摩斯而开始与他相识的。当时,华生先生刚从印度回来不久。福尔摩斯自称受大学医院邀请,跑到医院太平间用棍棒捶打尸体。他与华生先生初见面时,又兴高采烈地声称发明了可在任何情况下检测血液的试剂,不用说,这当然是吹牛1。

    “华生先生与福尔摩斯熟识后曾结过几次婚,并试图摆脱这个麻烦的朋友。但一旦华生这么做,福尔摩斯的毛病必然发作。他强行进入华生的新居,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怒吼,久久不肯离去。华生的几任太太都吓得落荒而逃,宣布与华生离婚。据说第一任或第二任太太,因精神官能症加剧而被送入精神病院;福尔摩斯也曾住过那所医院。怎么样?夏目,有兴趣去拜访福尔摩斯吗?”

    “让我回去一个人好好想想再说。”

    “这样的话,我预先替你写一封介绍信给福尔摩斯吧。如果决定去,不如明天就去找福尔摩斯,请记住他的地址:贝克街221号b座。”

    我匆匆道别,逃一般地离开克雷格先生的家。

    不用说,那天白天,我绝对不会想去拜访怪人福尔摩斯。但在那天晚上,我又听到亡灵讨厌地唱起歌,心情突然产生微妙的变化。我在伦敦无依无靠,既然见福尔摩斯不用付咨询费,那何不向他请教亡灵的难题?再说那位叫华生的医生非常能干。总之,不论结果如何,情况不可能比现在更糟糕了。

    隔日我搭地铁去贝克街。一走上地铁车站出口,很快就看到221号b座的房子。临街有金属栅栏围住,大门上贴有写着夏洛克福尔摩斯和约翰?h?华生的两块铜牌。推开门就是楼梯,看样子,福尔摩斯的房间在二楼。

    楼梯尽头又有一扇门,此刻房门虚掩着,露出一条缝。我敲敲门,里面起码有三个男人齐声说:“请进。”

    我怯生生地推开门往里望,这是一间贴着深红色壁纸的豪华房间。坐在左边书桌后方的男士,衣着考究,蓄着胡子,他合拢一本大概正在阅读的书,抬头注视着我。房间最里边有暖炉,炉子前有一位个子很高、身躯肥胖的男士直挺挺地呆立着。旁边的安乐椅上则坐着一位手足特长、白皙的脸上长着鹰钩鼻的男士,他正吸着烟斗。三位西方绅士的悠闲聚会,似乎被不合时宜的东方来客打乱了。

    我问谁是福尔摩斯先生?那坐在安乐椅上手足如蜘蛛般长的男士举起樱木烟斗,说道:

    “是我。天气寒冷,往暖炉边靠吧。请华生拿一杯掺苏打水的白兰地来。”

    情景有点像演员们在排戏。我说了声好,便径自往里走,福尔摩斯示意我在暖炉边的长椅就座,那个胖男人费力地挪动身体让我通过。

    福尔摩斯一边拖着自己的安乐椅往那叫华生的男人座椅的方向移动,一边用西方精神错乱者常见的亢奋语调说道:

    “请坐!克雷格先生,一会儿我会仔细聆听你的说法。你的原籍应该是巴布亚新几内亚吧?最近坐船去过苏门答腊,你的体质看来不太好,曾经染上黄疸症,幸好已经治愈,目前正致力于橡胶树林的培植工作。除这些之外,我对你的情况就不太清楚了。”

    我不自觉地向后望,以为屋内还有一位新几内亚的土人。

    被叫做华生的那位医生,一边递兑水白兰地酒给我,一边双眼发亮、兴奋地对福尔摩斯说道:

    “嘿!厉害的福尔摩斯,为什么你不但知道客人的姓名,还能洞悉客人的经历?”

    “不就是观察嘛,华生。我多次对你说过,确立我侦探术基础的,第一是观察,第二仍是观察。对一名资深侦探来说,不可能不发现他所戴帽子的帽檐内侧用金线绣着克雷格的名字。然后”

    我赶紧取下帽子观看,果然如福尔摩斯所说。昨天匆忙离开克雷格先生的家,竟错戴了克雷格先生的帽子。福尔摩斯意犹未尽,继续说道:

    “其次不可忽略的是他的皮肤被太阳晒得黝黑。在这隆冬的伦敦城如果有人被太阳晒得这么黑,那么此人肯定刚从外国旅游归来。那么旅行的目的地在何方呢?对患病初愈者来说,乘船旅行的最佳目的地应该是东方。而去苏门答腊旅行的人,大抵都会带橡胶树的树苗回来。”

    “高明!”华生对福氏的胡说八道发出由衷的赞叹。

    “嗯,可是夏洛克,对此人应该还可以引出许多其它事实呀。”

    站在我旁边方才一直沉默着的胖男人插嘴道。关于此人的模样,读者不妨想象血色很差的西乡隆盛,大致上就不会错了。

    “大哥,那倒要看看你的本事了。”疯子侦探说道。

    “他本来是古董收藏家,后来献身于英国西部的煤矿开采事业。”这位西乡老兄语出惊人。

    “患蓄脓症和脚气病。”福尔摩斯懒洋洋地附和着。

    “曾经在中国马戏团里混过,是钻火圈的高手。”胖男人不甘示弱地补充道。

    “第一次婚姻失败,第二次婚姻被老婆骑在头上。”

    “子女四名。不,或许更多,但在十八名以内。”

    “是一个酒鬼兼鸦片成瘾受害者。”侦探微笑着说道:“不过如今迷上大海了。”

    “说到重点上了,夏洛克。他本来就是一名水手,七大洋是他的眠床喔!”

    “噢,华生先生。”

    我觉得太无聊,摆出准备起立的样子,说道:

    “我打扰你们的欢乐时间了,非常对不起,我该告辞了。”

    听到我这么说,侦探停止与胖子的舌战,打断我的话说:

    “啊!都是大哥不好,冒犯稀客了。对不起,克雷格先生。在下的名字想必你已知道,现在介绍一下我的兄长吧,他叫迈克洛夫特?福尔摩斯。”

    精神病侦探用手指指看起来头脑同样不大正常的西乡隆盛。被叫做麦克罗夫的胖男人大概不方便弯腰和握手吧,只是向我点头示意。

    “这边这位就是传记作家,为我在江湖上赢得薄名的华生了。”

    只有华生医生正经八百地伸出手来与我握手。福尔摩斯继续道:

    “方才我们开的玩笑务必请克雷格先生原谅。现在就听你的了,希望能尽快挑战令你烦恼的事。”

    但我不想把自己的烦恼讲给这个疯子听。我把视线转向华生医生。如果有可能,我倒愿意与他对话。侦探见此场面,又笑嘻嘻地说道:

    “你不用理会华生,他对事件往往充耳不闻。家兄马上就会离开,他要去戴奥津尼斯俱乐部玩文字接龙游戏。”

    说完,从帽架上拎起一顶帽子,往胖男人的方向掷去。胖男人没能接到,帽子飞落楼梯下,胖男人像大笨象般缓缓追出室外。福尔摩斯重新坐到安乐椅上。

    “我实在有点难以启口,但事实是”我提心吊胆地说道:“我的名字不是克雷格,我姓夏目,来自日本。”

    听我这么一说,只见福尔摩斯按住额头、低声呻吟。不一会儿,他从怀里掏出手枪,砰、砰朝天花板开了两枪。

    我大惊失色,赶紧躲到椅子背后。但华生似乎早已习惯福尔摩斯这种歇斯底里的行为,他一个快步上前抱住福尔摩斯,把他手上的枪夺下。

    福尔摩斯翻着白眼,开始乱舞拳头。我觉悟到自己已身处险境,蓦然想起克雷格先生给我的忠告。先生确实对我说过,置身于危险状态时只需要说出某种毒品的名称便能化险为夷。可是我因害怕而慌了神,刹那间竟说不出毒品的名称了。我焦急万分,但越急越是想不起来。

    “可可卡”

    终于想起部分名称了。

    “可卡、可卡。”

    但还是想不起完整的名称。

    我唯有可卡、可卡的嘀咕着,却起了火上加油的反效果。眼看福尔摩斯就要怒不可遏了,单靠华生一个人恐怕没办法。

    “喂,先生。”华生先生朝着我喊道:“你的名字应该是克雷格才对呀。”

    一瞬间我感到莫名其妙,但很快便明白华生的意思。

    “对!我的名字叫克雷格。”我赶紧说。

    “再大声一点!”华生催促道。

    “我的名字是克雷格!”

    我用尽吃奶的力气大声喊叫起来。这一来,福尔摩斯的火气终于慢慢平息下来,他重新坐回安乐椅,让我继续把话说下去。

    我勉勉强强地介绍了来到英伦后所遇到的不可思议的事情。在中途福尔摩斯又开始呻吟起来,并用头撞击墙壁。那是我不留意提到公寓房东叫我夏目的时候。我本能地感到危险,嘴巴里又不知不觉嘀咕起可卡、可卡来。福尔摩斯面露愠色,说道:“华生,这位绅士的脑子是否不正常?方才他都在念叨些什么呀?”

    对我的困扰置之不理,反而说出那种话来,我对侦探的印象坏极了。但稍后侦探又补充一句:“夏目先生,我想幽灵不会再出现了。”

    我觉得惊奇,正想问他理由,这位侦探却又撞起墙壁来。我大惊失色,连告辞的客套话都来不及说,匆匆逃回佛罗登街的公寓。

    注1:见福尔摩斯全集之福尔摩斯归来记。

    注1:1868-1927,德国文化研究者,后任东京大学教授。

    注2:日本的著名工匠。

    注1:craig(1843-1906),英国著名戏剧评论家、演员、舞台设计家。

    注1:见福尔摩斯全集之暗红色研究(或译血字的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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