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诗札记布罗斯基《关于情》

    悄无声息，为真实的光线否认

    使我永远一无所获。

    （1971）

    这首诗写于1971年，是布罗斯基离开俄罗斯的前一年。作为犹太人后裔的布罗斯基在前苏联遭受了命运空前的嘲弄。在这首诗里可以看出，就连爱情这个主题在诗人眼里也是如此的沉重。诗题为关于爱情，但在诗中我们似乎读不出爱情的期待的喜悦，海枯石烂的坚贞和对生命未来的美好的追求，我们只是听着一个落寞的人在叙述他一次并不存在的“爱情”

    重读这首诗，我获得的最大的一个体会，是语言，感觉这语言就象骨头上生长出来的肌肉一样平凡而生动。“今夜我两度醒来在窗前/徘徊。灯光洒上街道/依稀似遗漏的标点，试图将/睡梦中的片言只语联缀成句，/却同样在黑暗中消减殆尽。”第一节几乎就是整首诗结构的缩影。平凡的语言，一点也不起眼，但重读的时候，却体会到这些文字不多也不少，非常合适地构建了一个抒情的平台。就象好戏要开锣，幕布拉开，是一个布置精致的舞台。第二节到第五节，诗人叙述了一个梦中的爱情，一个不存在的爱情。如果这首诗仅仅是一种臆想，那就失去了意义和价值。当我们读到最后一节“离开你俩，在阻拦/你视线的围墙下”我们才恍然发觉这首诗的抒情主体是一个身陷囹圄的人，所以我们更深地体会到“今夜我两度醒来在窗前/徘徊。”的深意。“我梦见你怀孕，/经过那么多年分离的生活/我仍感到罪孽和我激情的手掌/轻抚你的腹部，在床沿，”这一节真实地描述了一个失去自由的人的精神状态和强烈的性心理暗示，但显然仅仅这些是不够的。“打开电灯/我明白我已经撇下你/独自在黑暗中，在梦里，温情脉脉/等候我也许归来，”这一节旨在说“你”是在黑暗中才存在，是“我”想象的产物，而不是某一个具体的人，否则，打开电灯并不能阻止“我”的“看到”只有在黑暗中，在“我”的想象里“你”才在性心理的催促下出现，而“我”“为了/黑暗保存着光线不能修补的东西。/我们在那结婚，祈祷，我们一再成为/两头相互依靠的野兽而孩子是我们/裸露的漂亮借口。”在黑暗中完成世俗的所有爱情步骤。诗到这里，脉络基本已经清楚了，我们读到了一个长期失去自由而无法过正常生活的人对爱情的渴望，诗人从这一个独特的角度讴歌了人性之光。我们读到了这首诗丰富的角度变换和极其精确的语言。

    我觉得，一首诗的成败，语言的精确性是非常重要的。语言的变形，暗示，象征，通感，拼贴和冲撞，都没有语言的精确性来的重要，那需要神枪手般长期磨练的功夫，因此，我觉得能够做到语言的精确性应该是一个诗人很大气的表现。要把一个感受非常精确地表达出来并且完整无误地传递给读者其实很难，不去说意义和价值，单就这个精确表达和传递，我相信除了天才和被人传为天才的人以外，只有日复一日坚持不懈的人才能做到。我想，做到这一点，我们一定不会“悄无声息，为真实的光线否认/使我永远一无所获。”

    2004/4/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