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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初战小谷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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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德川家康从滨松城向近江进发时,正是元龟元年六月二十二,盛夏的烈日炙烤着大地。

    五月十八家康曾经回过冈崎,那是一个月前。他在那里见了儿子信康一面,于二十四清晨离去。有的老臣不愿为信长再次出兵,但家康并不放在心上。

    留守后方的总大将信康仅十二岁,因此,并不能说无后顾之忧。但二十九岁的家康血气方刚,不可能在信长进攻浅井和朝仓时袖手旁观。今春的进京之行,大家见识信长的实力后,有人越发相信冈崎人处于织田氏下风但家康的想法却正好相反。他冒着生命危险,出兵攻打越前,却并未将兵多将广的实力充分展示给信长。

    有人认为这是家康对信长讲义气。但他还不至于愚蠢到为了义气出兵。当然,他并不害怕信长。此次行动,归根结底是为了显示他年轻的激情和对天下运势的先见之明。

    信长已经向家康展示了织田氏的实力。家康当然不能漠然视之。若想不遭信长轻视,就须将实力充分展示。“不愧是家康,不但义薄云天,而且兵广将强。”只有得到信长的认可,才能免遭其嘲弄和轻视。

    从这个意义上说,此次出兵近江才真正有意义;倘此时逡巡犹豫,此前的出兵越前,就会被人理解成弱者为强者逼不得已,这样一来,出兵就毫无意义了。

    “为父此行是为了向织田展示实力。所以三郎留守期间,定要励精图治,让家臣们心服口服,夸赞你不输于为父才好。”留给信康这句话后,家康才出城去。他一直在送行的队伍中寻找濑名姬的身影。

    家康看到了大门附近母亲于大夫人和继母花庆院夫人的身影。十二岁的德姬在三个侍女的陪同下前来送行。她已经长大,仿佛变了个人。但妻子濑名姬,却始终未出现。家康在马背上轻轻摇了摇头,立刻调整心态,准备赶赴战场。

    先锋依然是酒井忠次和石川家成。主力由本多平八郎忠胜打头,鸟居元忠、神原小平太,还有井伊万千代,都神采奕奕地紧随其后。精锐部队一共五千人。

    刚过了矢矧川,就得到探报,说性急的信长已经从岐阜城出发,向小谷城方向推进。

    “众位,加快步伐!”

    队伍过了三河,经过尾张、美浓,斗志逐渐高昂。当他们抵达近江战场时,已经是六月二十七,烈日炎炎。

    德川军进入近江时,信长和浅井父子已经开战。

    浅井家的盟友朝仓,从越前源源不断送来援军。为先发制人,信长率军直逼小谷城。但浅井军在信长的威吓与攻打下,却闭城不出,单待朝仓到来。

    二十二日,信长一度将军队调至姊川南面。其用意是防止朝仓从背后袭击、包围。接下来,他猛攻浅井前哨横山城。

    横山城不断求援,浅井军终于出小谷城,将主力推至野村一带。和浅井军遥相呼应,朝仓也在野村左边的三田布好阵势。以姊川为界,双方决一死战的时刻终于到来。

    二十七日上午巳时四刻,信长在横山城以北的峰峦近处、龙鼻山一带升起大帐,调度全军。

    阵地上围起帷幕,却没有顶棚。六月末的阳光炽热地照射着,帷幕挡住了风。这样一来,信长无法再披挂整齐。他脱去盔甲,罩一件有蝴蝶纹的外褂,露出雪白的单衣,头戴黑斗笠,高声嚷叫着,最后终于连外褂也脱了。“好毒的日头。很好。越前的山猴子们,战袍里净是痱子,肯定痛苦不堪。根本不必穿这个。”

    最后,信长连白色的单衣也脱掉了。隆起的肌肉直接暴露在烈日下,只剩下那顶斗笠,模样十分奇特。这时,丹羽长秀全副武装跑了进来,像刚从浴盆里出来一般,他顾不上擦拭满脸的汗珠,禀道:“三河的家康已经到了。”

    “滨松的亲家来了太好了,太好了!”信长大步迈出帐篷,冲着沿山坡走来的家康高叫着,挥起手来。

    “长秀,滨松的亲家既已到了,将众将叫到这里来,立刻议一议。”他一边挥手一边命令道,高声笑了。这是欢迎家康到来的笑声。“来来,快进来。先进来擦擦汗。啊呀,真是个大热天。今年无疑是个丰收年。真是痛快的决战。哈哈哈!”

    “我来晚了。”家康施了一礼。他到了帐中,取下头盔。信长赶紧示意两个杂兵给他扇风。

    “滨松又发福了。而我却这么瘦。”信长猛地拍了一下裸露的手臂。

    “其实并未吃什么好东西,大概是天性宽和的缘故。”

    “哈哈哈,你是心宽之人吗?在金崎城时已经取笑过了,啊呀,你总是瘦不下来,要小心呀。”信长仿佛突然意识到自己衣衫不整。“太热了,请原谅。”他拍了拍斗笠。

    家康舒心地笑了。在外人眼中,他们就像是毫无隔阂的亲兄弟,不,甚至比亲兄弟还要亲。但生于乱世的男子,又怎能容许自己有丝毫懈怠和大意?

    “滨松,你真是不可小觑。来时大概已经打探清楚敌情吧,你准备向哪里推进?”

    家康脸上仍堆着笑容:“我看见敌人已经在姊川对面的野村、三田地区布好阵势。”

    “好眼力!右边是浅井,左边是朝仓。”

    “既然好不容易从兰河赶来,我准备驻扎西上坂附近,隔姊川与朝仓氏对峙。”

    信长双眼突然放射出灼灼的光芒:“那对你过于危险了,还是从长计议吧。”

    家康目光锐利地盯着信长,道:“何出此言?”

    “不,你误会了。你千里迢迢前来助我,已令我感激不尽。若我再让你去和越前的精锐作战,万一发生意外,恐被后人唾骂。”

    家康的表情忽然严肃起来。他从信长的话里领悟到了两种意思。一是信长自己能够打胜仗,应尽量避免接受别人的援助;二是信长不想让家康的军队损失过大,这并非出自策略,而是信长真实的想法。后一种想法,让年轻的家康热血沸腾。

    信长的下属端过凉水,放在二人面前。跟家康一起过来的井伊万千代赶紧取过清水喝了一口,尝试是否有毒。

    信长呵呵笑了。家康好像并未留意,他喝干水后,平静地说道:“您好像忘记了我的年龄。”

    “我怎么会忘记!你今岁二十九了吧。”

    “您难道不明白吗?二十九岁正是血气方刚、勇往直前的年纪。三河人不辞辛劳来到此处,可不愿像老人一样充当候补的角色,我们要把朝仓打个落花流水。”

    “明白!我非常清楚你的心情。但你若发生意外,将使骏河、远江和三河一带陷入混乱。你考虑过此事吗?”信长的勇气和力量越强大,家康就越觉得不能后退。拥有三河、远江六十万石领地的家康,决不能生活在拥有二百四十万石领地的信长的羽翼之下。

    是否永远处人下风,在很大程度上取决于这种场合下的意志。如果甘愿屈服于对方的强大,家康毫无疑问将堕落为信长的附庸。想到这里,家康猛地皱起眉头,盯着信长:“这不像是您说的话。我们长途跋涉而来,是因为我认为此事比守护好三河、远江的领地更加重要。”

    “即使你的领地陷入混乱,也没关系?”

    “那是自然。第一要务是平定近畿。如果因在这个战场战死而遗憾终生,我怎会领家臣们前来?”

    “好!”信长挥手道。不愧是滨松,说话头头是道。信长对他又恨又爱。

    家康的言外之意是,他和信长都是天皇的武将,并无等级之别。信长从他的话中感受到了独立、自尊的霸气。

    “你是认为这次战争会对平定天下大有益处,才赶过来的?”

    “不仅仅是这一次。所有关乎身家性命的进退,都是平定天下的大事。”

    “滨松,如果我想用自己的力量解决这次战争,你怎么办?”信长锐利的眼睛里带着微笑。

    家康立刻答道:“若是那样,我马上撤回滨松。”

    “哦。”

    “织田公难道认为,家康的精锐部队无法抵挡朝仓军吗?”

    “不,我决无此种想法。但我已布好了阵。依次由坂井右近、池田胜三郎和木下秀吉前去进攻。我并非不承认你的实力,只是不想让远道而来的你去打如此艰苦之仗。”

    “请您不要施舍这种仁义。我们无论受到什么打击,都不会对天下大局产生重大影响。但如果织田军受到重创,那将如何是好?三好三人众、松永久秀、本愿寺的僧侣”

    信长听到这里,开怀大笑。他已领会家康的心情——除了作为亲家对信长的体谅,还有主动承担危险的诚意。在这一点上,家康和猴子很像。其他部将追随信长,几乎都是为了建功立业、升官加爵,或者保护自身利益。但猴子——木下秀吉不是那样。他总是能先于信长,为了天下挺身而出,自蹈险境。

    “你要我重新布置?”信长故意装出不满的样子。

    但家康的回答让众人大感意外。“如果部署已不能变更,我立刻返回滨松。”

    “滨松,你不认为说这话太草率吗?”信长毫不在意地拍打着湿漉漉的胸膛“如此一来,世人或认为你我已产生隔阂。”

    家康认真地摇了摇头:“我想世人的反应正好相反。他们会说信心十足的织田氏,根本不需要家康的帮助。”

    “那么,若我安排你为后备,你会觉得丢脸吗?”信长在有意试探他。

    家康猛地挺起上半身,这正是他想说的话:“不错,我会被世人讥笑。”

    “被讽为没有勇气?”

    “不,会嘲笑我是织田公的附庸。”

    “你说什么?”听到如此意外的回答,信长双眼放光。

    家康愈加沉稳冷静:“不错。您根本不需要别人援助,我却为讨好您而自愿前来。那么我这次用兵就是出于私心,谈不上国家大义。因此我会被后人嘲弄,说我是扰乱世间的野武士。”

    “哦。”信长低吟一声,仿佛挨了当头一棒。家康之心,可怀天下!至少信长的家臣,没有一个人能如家康这般有识有见,他们对信长绝对服从。

    但家康话中,似乎有着丝丝警告的意味。信长的脸不自然地抽搐起来:“那么,你是想向我展示你的实力?”

    “正是。若不那样,我也就不必来了。”

    “如有可能,你还想震吓我,让我五体投地?”

    家康轻轻摇了摇头:“信长公岂是可以震吓之人?家康实不敢当。”

    “哈哈哈好个伶牙俐齿之人。能让我信长收回成命的,天下只有你一人。好,好!那么,就由你来打前锋吧。”

    “这样我在家臣面前就有脸面了。”

    “你真是不过这样也好。滨松,你立刻出发吧。”家康终于爽朗地笑了。

    得知家康抵达,武将们纷纷聚来议事。听说让他去打头阵,定会有人不服,信长才让他先行离开。

    “那么,我去西上坂布阵。”家康施了一礼,站起身。

    夏蝉拼命地鸣叫。家康一边仔细观察周围的地形,一边走下龙鼻山。他时刻都要堂堂正正地面对信长,而不是小心翼翼跟随其后。必须给信长留下清晰的印象——他是一个勇猛可靠的武士为了这一目的,他须在此战中竭尽全力,充分展示冈崎人的实力,才能向全天下宣告他德川家康的存在。

    眼前是如银蛇般蜿蜒曲折的姊川。对面的大依山上,从越前赶过来的朝仓军漫山遍野,军旗飘扬;左边小谷山通往伊部、八岛的路上,可以看见源源不断前来增援横山城的浅井军。显然,浅井军准备在姊川对岸的野村附近布阵,而朝仓军则会下大依山,去往三田一线。家康一边在脑海中描绘决战姊川的情形,一边命令三河军集结到西上坂。

    他的猜测是正确的。

    第二日,六月二十八,朝仓军来到三田,与三河军隔河相望。对方大将是朝仓景隆。根据家康的要求,信长作了重新部署。先由家康向朝仓军发起攻击,随后是柴田胜家和明智光秀,最后是稻叶一铁;而攻打浅井翠的是坂井右近和池田信辉;丹羽长秀则负责阻挡来自横山城的袭击;信长自己带着木下秀吉、森三左卫门和亲信部队,在家康右方的东上坂地区坐镇指挥。

    家康满意地笑了。根据他的建议,信长此阵万元一失,随时都可将前来挑衅的敌军打个落花流水。信长已平定近畿,势力强大,若阵势不够豪华,势必会被家康嘲笑——家康很清楚他的心情。

    第三日,六月二十九。

    拂晓的雾向北散去后,浅井和朝仓的军队一起渡过姊川,向家康和信长的本阵冲杀过来。朝仓有八千余骑,想一举击溃手持长枪的五千三河军。待对方人马渡过一半,三河军迎了上去。

    家康站在河滩上,背对太阳,紧紧盯着战场:“这场战役是向天下宣告三河军实力的唯一机会。不得退缩!”他在战前严厉地命令道,但当两军短兵相接时,三河军很快被切作两半,败退回来。

    “啊?”家康不禁挺直了身子。有一敌骑进入视线。那人凶神恶煞地冲散了三河军,径直向家康奔来。人高马大,通体黝黑。看到那人挥舞着的巨大刀环,家康手心不禁捏了把汗。

    “我乃越前无人不知的真柄十郎左卫门直隆,木叶的武士,前来拜会家康公。”那人挥舞着大刀,直冲过来。那把大刀足有五尺二寸长,总由四个侍从扛着。

    家康顿觉热血上涌。“越前真柄”的名字和他的大刀一起,名闻诸国。虽然其人年已五十出头,臂力却丝毫不减。他手中的大刀不时砍中三河人,鲜血在早晨的霞光中溅起,如同道道彩虹。

    被真柄威猛的势头所逼,三河军开始撤退。朝仓军顿时气焰嚣张。大将朝仓景隆呐喊着向河边冲来。

    “向前!”家康猛地一抖缰绳,怒气冲冲地前进了二三十步。但这时已经有人掉头往回跑了,家康的牙齿咬得咯咯响。

    嗵嗵!突然传来火枪的声音,但没有射中真柄直隆,反而让他更加勇猛。

    “主公!”本多平八郎盯着家康。

    “等等。”家康道。与其说他是在回答平八郎,不如说是在呵斥自己,让自己平静下来。

    “主公一旦撤退,就全盘皆输!”

    “浑蛋!”家康额头上渗出了汗珠。他在等待右翼的织田军杀进浅井军中。打仗时应该一鼓作气,方能士气高涨,在气势上压过敌人,从而赢取胜利。只要织田军渡过姊川,敌人就可能将注意力转向后方。

    此时,织田军的先锋终于渡过了姊川。

    “主公莫急!”家康正要跃马前去,平八郎挺枪拍马,飞奔出去。

    “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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