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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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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

    “少爷,再有三里路就是清安县的县境了,您要不要下轿子来歇一歇呢?”老家人葛升骑着小毛驴,绕到葛云鹏的轿子旁边,对坐在轿子里的云鹏说。

    “天色已经暗下来了,不是吗?”云鹏看了看天空,轿子两边的帏幔都是掀开的,云鹏可以一览无遗的看到四周的景致。他们这一行人正走到一条山间的隘道里,两边都是山,左边的陡而峻,遍是嵯峨的巨石和断壁悬崖,令人颇有惊心动魄之感。右边却是起伏的丘陵山脉,一望无尽的丛林,绵绵密密的苍松古槐,参天的千年巨木,看过去是深幽而暗密的。这时,暮色已在天边堆积起来了,正逐渐的、逐渐的向四周扩散,那丛林深处及山谷,都已昏暗模糊。几缕炊烟,在山谷中疏疏落落的升起,一只孤鹤,正向苍茫无际的云天飞去。整个郊原里,现出的是一份荒凉的景象。

    “是的,天马上要黑了,”葛升说:“我已经吩咐点起火把来了,您轿子四角上的油纸灯,也该点着了。”“那就别休息了,还是乘早赶到清安县去要紧。我看这一带荒凉得很,不知道清安县境里是不是也是这样?”

    “据张师爷说,清安县的县城里是挺热闹的,至于县里其他地区,和这儿的景况也差不多。”

    “那么,老百姓种些什么呢?”云鹏困惑的看看那峭壁悬崖,和那丛林巨木。“爷,您没听过靠山吃山,靠水吃水那句话吗?”葛升骑着驴子,扶着轿沿儿,一面前进一面说。

    “哦?”“这儿是山区,老百姓就要靠山吃饭哪!张师爷说,这里的庄稼人远没有猎户多呢!”

    “能猎着什么?”“可多着呢!熊哪,貂哪,老虎哪,鹿哪都有。”

    梆云鹏点点头,不再说了。环视四周,他心里不能不涌起一股难言的感慨。人家说十年窗下无人知,一举成名天下晓。他也算是一举成名了。在家乡,乡试夺了魁,会试又中了进士,虽不是鼎甲,却也进入了二甲。现在又放了清安县的知县,是个实缺。多少人羡慕无比,而云鹏呢?他对这知县实在没多大兴趣,他就不知道知县要做些什么?他今年还没满三十岁,看起来也只是个少年书生。在他,他宁愿和二三知己,游山玩水,吟诗作对,放浪江湖,游戏人生。但他却中了举,作了官,一切是形势使然。偏又派到这样一个穷乡僻壤的清安县,他觉得,这不像是作官,倒像是放逐呢!

    天色更暗了,下人们燃起了火把,轿子四周也悬上了风灯,一行人在山野中向前赶着路,他们今晚必须赶到驿馆去歇宿,驿馆在十里铺,十里铺是个小镇的名字,进了清安县境还要走五里路才能到。据说,清安县的乡绅大户,以及县衙门里的师爷书记奴才等,都在十里铺设宴,等着要迎接新的县太爷呢!而云鹏因为一路贪看风景,耽搁的时间太多,现在已经晚了。火把的光芒在山凹中一闪一闪的摇晃着,风灯也在轿沿上晃荡。葛云鹏坐在轿中,下意识的看着窗外,天际,冒出了第一颗星,接着是第二颗,第三颗整个天空都密布着星星了。山野里的风不大,声音却特别响,穿过丛林,穿过山凹,穿过峭壁巨石,发出不断的呼啸。幸好是夏季,风并不冷,但吹到人肌肤上,那感觉仍然是阴森森而凉飕飕的。月光把山石和树木的影子,夸张的斜投在地上,是一些巨大而狰狞的形象。云鹏有些不安,在这种深山中,如果地方上不安静,是难保不遇到强盗和土匪的,如果新官上任第一天,就被抢了,那却不是很光荣的事。强盗土匪还罢了,假若有什么山魈鬼魅呢?云鹏知道这一带,关于鬼狐的传说最多。

    正在胡思乱想着,忽然前面开道的人停了,接着,是一阵噼哩啪啦的巨响,火光四射。云鹏吃了一惊,难道真遇到强人了吗?正惊疑间,葛升拢着驴子跑了过来,笑嘻嘻的说:“爷,我们已经进了清安县境了,所以在放爆竹呢!再下去没多久就可以到十里铺了。”

    哦,原来是这么回事,云鹏放下了心,一行人继续向前走着,轿夫们穿着草鞋的脚迅速的踩过了那铺着石板的山路,石板与石板的隙缝间长满野草,不论行人践踏与摧残,只是自顾自的生长着。几点流萤,开始在草丛里与山崖边来往穿梭。云鹏斜靠在轿子里,虽然坐在软软的锦缎之中,仍然觉得两腿发麻。山风在山野里回旋,帘幔在风中扑打着轿沿,风灯摇晃,四野岑寂云鹏忽然有“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的感觉。

    他似乎睡着了片刻,然后,忽然被一阵嘈杂的人声所惊醒了。他坐正了身子,这才发现轿子已经停了,被放在地上。一时间,他以为已到了十里铺,再向外一看,才知道仍然在山野里,而四周都是火把,火光烛天。在火光中,是吆喝声,人声,叱骂声。“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葛升!”云鹏喊着,一面掀开轿门前的帘子,钻出轿子来。

    梆升急急的跑了过来。“爷,您不要惊慌,是一群猎人。”

    “他们要干什么?为什么拦住轿子?”

    “不是拦住轿子,他们追捕一只狐狸,一直追到这官道上来了,现在已经捉住了。”

    “捉住了吗?”“是的,老爷。”“让我看看。”云鹏好奇的说,向那一群持着火把的猎人们走去,大家急急的让出路来,猎人们知道这是新上任的县太爷,都纷纷曲膝跪接,高呼请安。云鹏很有兴味的看着这些他的治民,那一个个都是身强力壮的彪形大汉,腰上围着皮毛,肩上背着弓箭,一副威风凛凛的样子。在火把的照耀下,他们的脸孔都红红的,眼睛都亮晶晶的,云鹏闻到一阵浓郁的酒香,这才注意到,他们几乎每人都带着个酒葫芦。

    人群既然让开了,云鹏就一眼看到了那被捆绑着的动物,那竟是只周身雪白的狐狸!这狐狸显然经过了一段长时间的奔跑和挣扎,如今在绳索的捆绑下,虽然已放弃了努力,但仍然在剧烈的喘息着。猎人们把它四只脚绑在一起,因此,它是躺在地下的,它那美丽的头颅微向后仰,一对乌溜溜的黑眼珠,带着股解事的、祈求的神情,默默的看着云鹏。

    云鹏走了过去,蹲下身来,他仔细的注视着这个动物,狐狸,他看过的倒也不少,但从没看过这样全身雪白的。而且,这只白狐的毛光亮整齐,全身的弧度美好而修长,那条大大的尾巴,仍然在那儿不安的摆动着。一只漂亮的动物!云鹏由衷的赞美着,不由自主的用一种欣赏的眼光,看着那只白狐。那白狐蠕动了一下,随着云鹏的注视,它发出了一阵低低的悲鸣,那对亮晶晶的黑眼珠在火把的光芒下闪烁,一瞬也不瞬的盯着云鹏。云鹏望着那对眼睛,那样深,那样黑,那样求助的,哀恳的凝视着,那几乎是一对“人”的眼睛!云鹏猛然觉得心里一动,怜悯之情油然而生。同时,他周围的人群忽然发出一阵惊呼,纷纷后退,像中邪似的看着那只白狐。云鹏奇怪的再看过去,于是,他看到那只狐狸的眼角,正慢慢的流出泪来。一个猎人搭起了弓箭,对那只白狐瞄准,准备要射杀它。云鹏跳起身来,及时阻止了那个猎人。张师爷走过来,对云鹏说:“猎人们迷信,他们认为这只白狐是不祥之物,必须马上打死它。”“慢着!”云鹏说,转向一个猎人。“你们猎了狐狸,通常是怎么处置?杀掉吗?”“是的,爷。”“它的肉能吃吗?”云鹏怀疑的问。

    “肉不值钱,老爷。要的是它那张皮,可以值不少钱,尤其这种白狐狸。”“这种白狐狸很多吗?”

    “很少,老爷,这是我猎到的唯一一只呢!以前虽然也有白狐,总不是由头到尾纯白的。”

    “这张皮能值多少钱?”

    “总值个十两银子。”“葛升!”云鹏喊。“是的,爷。”葛升应着。

    “去取十五两银子来。”

    “是的,爷。”“我用十五两银子买了这只白狐,可好?”云鹏问那个猎人。“你们愿意卖吗?”那猎人“噗”的一声跪了下来,垂着头说:“老爷喜欢,尽管拿去吧,小的们不敢收钱。”

    “什么话!”云鹏拍拍那猎人的肩:“把银子收下吧,不要银子,你们靠什么生活呢?葛升,把银子交给他们收下!”

    “不!小的们不敢!小的们不敢!”猎人们叩着头,诚惶诚恐的说。云鹏不自禁的微笑了起来,他知道,他有一群憨直而忠厚的子民,他已经开始喜欢起这个地方了。葛升拿着银子,看了看主人的脸色,他对那些猎人们大声说:“爷说给你们银子,就是给你们银子,怎可以拒绝不收呢?还不收下去,给爷谢恩!”

    于是,那些战战兢兢的猎人们不敢拒绝了,收了银子,他们跪在地下,齐声谢恩。云鹏笑嘻嘻的看着那只白狐:“现在,这只狐狸是我的了?”

    “是的,爷。”云鹏把手放在白狐的头顶上,摸了摸它那柔软的毛,对它祝福似的说:“白狐啊!白狐啊!你生来希罕,不同凡响,就该珍重自己啊,现在,好生去吧!森林辽阔,原野无边,小心不要再落网罟啊!”说完,他站起身来,对猎人们说:“好了,解开它,让它自己去吧!”

    猎人们面面相觑,没有表示任何意见,他们走上前去,三下两下就解开了那狐狸的绳索。除去拘束之后,那白狐马上一翻身从地上站了起来。摆了摆头,它抖动了一下身上的毛,就昂首而立。星光下,它浑身的白毛白得像雪,眼珠亮得像星,站在那儿,它有种难解的威严,漂亮而华贵。

    “好畜牲!”葛云鹏点点头,挥了挥手。“不要管它了,上轿吧!我们又耽误了不少时间了!”

    他转过身子,上了轿。猎人们都俯首相送。他坐在轿中,拉开帘幔,对那些猎人挥手道别。轿子抬起来了,正要前行,忽然间,那只白狐跑了过来,拦在轿子前面。轿夫们呆住了,只愣愣的看着那只白狐,云鹏也奇怪的望着它。那白狐低着头,垂着尾巴,喉咙里发出柔和的,低低的鸣叫,似乎有满腹感激之情,却无从表达。然后,它绕着轿子行走,缓缓的,庄严的迈着步子,一直绕了三圈。月光之下,山野之中,这白狐的行动充满了某种奇异的,神秘的色彩。接着,它在轿前又停了下来,低低颔首,又仰起头,发出一声短暂的低啸,就扬起尾巴,像一阵旋风一般,卷进路边的丛林里去了。只一眨眼的工夫,它那白色的影子,已在丛林里消失无踪。

    “君子有好生之德。”云鹏喃喃自语:“好好去吧!白狐。”

    轿子向前移动了,一行人继续在暗夜的山野里,向前赶着路,山风清冷,星月模糊,远方,十里铺的灯火,已依稀可见了。

    二

    夏日的午后,总是倦怠而无聊的。云鹏坐在他的书房中,握着一卷元曲,不很专心的看着。他的小书童喜儿,在一边帮他扇扇子。上任已经半个月了,他已熟悉了这个朴实的小地方,老百姓安居乐业,民风恬淡而淳朴,很少纷争,也很少打斗。半月以来,他只解决了一两件家庭纠纷。县太爷的工作,是清闲而舒适的。这县城名叫杨家集,为什么叫杨家集,已经不可考,事实上城里姓杨的人家,比姓什么姓的都少,想当初,这儿必定是个赶集的市场。现在,这里也有上千户人家,而且,是个小小的皮货集散地。因为皮货多,外来的商贾行旅也很多,于是,酒馆、饭店都应时而生。再加上一些走江湖的戏班子,变戏法儿的,耍猴儿的也常常到这儿来做生意,所以,这杨家集远比云鹏预料的要热闹得多。

    县衙门在全城的中心地带,一栋气气派派的大房子,门口有两个大石狮子守着门。知县府邸就在衙门后面,上起堂来倒十分简单。知县府是全城最讲究的房子了,前后三进,总有几十间屋子,画栋雕梁,中间还有个漂漂亮亮的大花园。

    云鹏已把家眷接了来了,夫人名叫弄玉,长得非常雅丽,而且温柔娴静。如果说云鹏还有什么美中不足的地方,就是弄玉生过两个孩子,都是女儿,一个叫秋儿,八岁,一个叫冬儿,六岁,从此,就没再生育过。因为没儿子,弄玉比谁都急,常常劝云鹏纳妾,但是,关于这一点,云鹏却固执无比,他常对弄玉说:“生儿育女,本来就是碰运气。倒是夫妇恩爱,比什么都重要,我们本不相识,因父母之命而成亲,难得彼此有情,这是缘份。如果为了生儿子而纳妾,那个姨太太岂不成为生儿子的工具?这是糟蹋人的事,我不干!”

    听出丈夫的意思,似乎碰别了知心合意的人,以“情”为出发点,则纳妾未尝不可。于是,弄玉买了好几个水葱一样的标致丫头,故意让她们侍候云鹏,挑灯倒茶,磨墨扇扇,但是,那云鹏偏不动心,反打发她们走,宁愿用小书童喜儿,弄玉也就无可奈何了。私下里,丫头们称云鹏作“铁相公”说他有铁一般的心肠,也有铁一般的定力,怎样如花似玉的人儿,他都不会动心。现在,这个“铁相公”就坐在书房中,百无聊赖的看着元曲,这时,他正看到一段文字,是:“香梦回,才褪红鸳被,重点檀唇胭脂腻,匆匆挽个抛家髻,这春愁怎替?那新词且寄!”

    一时间,他有些神思恍惚,阖上书,他陷入一阵深深的冥想中。书童喜儿,在一边静悄悄的扇着扇子,不敢打搅他,看样子,主人是要睡着了。房里燃着一炉檀香,轻烟缭绕,香气弥漫。绿色的竹帘子低低的垂着,窗外有几枝翠竹,有只蝉儿,不知歇在哪根竹子上,正在知溜知溜的唱着歌。片刻,蝉声停了,屋里更静,却从那靠街的一扇窗子外,传来一阵婉转而轻柔的、女性的歌声。云鹏不由自主的精神一振,侧身倾听,那歌声凄楚悲凉,唱的是:“荒凉凉高秋时序,冷萧萧清霜天气,

    怨嘹嘹西风雁声,啾唧唧四壁寒蛩语,

    方授衣,远怀愁几许?

    沾襟泪点空如雨,和泪缄封,凭谁将寄?”

    然后,歌声一变,唱的又是:“野花如绣,野草如茵,

    无限伤心事,教人怎不断魂?

    新鬼衔冤旧鬼呻,弊形成灰烬,

    唯有阴风吹野怜,惨雾愁烟起,

    白日易昏,剩水残山秋复春!

    万里羁魂招不返,空落得泪沾巾,

    念骨肉颠连无告,只得将薄奠来陈,

    酹椒觞把哀情少伸,望尊魂来享殷勤!”

    那歌声含悲带泪,唱唱停停,婉转凄切,令人鼻酸。而在歌声之中,又夹着许多嘈杂的人声和叹息声。云鹏身不由己的坐正了身子,对喜儿说:“喜儿,你叫葛升到外面街上去看看,是谁在唱这样悲惨的曲子?有没有什么冤屈的事情?”

    “是的,爷。”喜儿去了,云鹏仍然坐在那儿,听着那时断时续的歌声。越听,就越为之动容,歌女唱曲子并不稀奇,奇的是唱词的不俗和怆恻。片刻之后,葛升和喜儿一起来了。垂着手,葛升禀报着说:“爷,外面有个唱曲儿的小姑娘,在那儿唱着曲子,要卖身葬父呢!”“什么?卖身葬父?”云鹏惊奇的。

    “是呀,她说她跟着父亲走江湖,父亲拉琴,她唱曲,谁知到了咱们杨家集,她父亲一病而亡,现在停尸在旅邸中,无钱下葬,她愿卖身为奴,只求安葬她的父亲。”

    “哦?”云鹏沉思着。那歌声仍然不断的飘了过来,现在,已唱得格外悲切:“家迢迢兮在天一方,悲沦落兮伤中肠,

    流浪天涯兮涉风霜,哀亲人兮不久长!”

    云鹏皱了皱眉,抬起头来,他看着葛升说:“有人给她钱吗?”“回禀爷,围观的人多,给钱的人少。”

    云鹏感慨的点点头。“葛升!”“是的,爷!”“你去把她带进来,我跟她谈谈。”

    “是的,爷。”葛升鞠躬而退。喜儿走过来,依然打着扇子。一会儿,那歌声就停了,再一会儿,葛升已在门口大声回禀:“唱曲儿的姑娘带来了,爷。”

    云鹏抬起头来,顿时间觉得眼前一亮,一个少女正从门口轻轻的、缓缓的走进来。她浑身缟素,从头到脚,一色的白,白衣、白裳、白腰带、白缎鞋,发髻上没有任何珠饰,只在鬓边簪着一朵小白花。这一色的素白不知怎的竟使云鹏心中陡的一动,联想起了什么与白色有关的东西来。但他马上就摆脱了这种杂念,当然哪,人家刚刚丧父,热孝在身,不浑身缟素,又能怎的?那少女站在他面前,头垂得那样低,他只能看到她那小小的鼻头和那两排像扇子般的长睫毛。她低低裣衽,盈盈下拜,口齿清晰的说:“小女子白吟霜叩见县太爷。”

    云鹏心里又一动,坐正了身子,他说:“不用多礼了,站起来吧,姑娘。你说你的名字叫什么?”

    “我姓白,名叫吟霜,吟诗的吟,冰霜的霜。”

    “好名字!”云鹏喃喃的说,盯着她:“你抬起头来吧!”

    白吟霜顺从的抬起头来,两道如寒星般的眼光就直射向云鹏,那乌黑的眸子,那样深,那样黑,又那样明亮,那样晶莹,里面还盛满了凄楚、哀切、与求助!这是一对似曾相识的眼睛呵!那种眼光,那份神情!恻恻然,盈盈然,楚楚然,动人心魄。云鹏费了大力,才能让自己的眼光,和她的眼光分开。然后,他注意到了她那份非凡的美。虽然脂粉不施,她的皮肤细腻如雪,再加上唇不点而红,眉不画而翠,更显得眉目分明。白吟霜,好一个名字,她有那份纯净,也有那份清雅!“你父亲过世了吗?”云鹏问。

    “是的,爷。”“如果我给你钱,让你安葬了父亲”

    “小女子愿为奴婢,粉身碎骨,在所不辞!”白吟霜立即跪了下来。“别忙!”云鹏摆了摆手。“我的意思,是问你葬了父亲之后,能够回家乡吗?你家里还有些什么人?”

    “哦!”吟霜愕然的抬起头来,那对黑白分明的眼睛,一瞬也不瞬的看着云鹏。“禀老爷,我母亲早已去世,家乡中已无亲人,我跟着父亲,多年流浪在外,和家乡早已音信断绝。所以,求老爷恩典,若能安葬老父,并求老爷也收容了我。我愿留在老爷家,侍奉夫人小姐。我虽不娴熟针线工作,但可以慢慢学习。”云鹏凝视着那张雅致清丽的脸庞,沉吟久之。然后,他又问:“我刚刚听到你唱歌,是谁教你唱的?”

    “我父亲。”“你父亲一直靠唱曲为生吗?”

    “不是的,爷。我父亲以前也念过不少诗书,出身于读书人家,而且精通音律。只是门户衰落,穷不聊生,父亲也是个秀才,却在乡试中屡次遭黜,从此看淡了名利仕宦。家母去世以后,他才开始带着我走江湖的。”

    云鹏点点头,不自禁的低叹了一声。听身世,也是个好人家的女儿,只是时运不济而已。看她那模样,也颇惹人怜爱,听她身世,又境遇堪怜。云鹏回过头去,对喜儿说:“喜儿,带这位白姑娘进去,见见夫人,问夫人愿不愿意留下来作个伴儿?”“是,爷。”喜儿应着。

    “谢老爷大恩!”吟霜俯伏在地,再起来时,已泪盈于睫了。跟着喜儿,她低着头,退出了房间。云鹏动容的看着她盈盈退去。站在屋中,他有一刹那的神思恍惚,接着,他才发现老家人葛升仍然站在房里,正局促的望着他,欲言又止。

    “葛升,你有什么话要说吗?”他问。

    “奴才不敢说。”“什么敢不敢说的!有话就直说吧,别吞吞吐吐的!你反对我留下这个白姑娘吗?”“不,奴才不敢。”“那么,是什么呢?”“爷,”葛升慢吞吞的喊了一声,悄悄的抬起眼睛,看着主人,压低了声音,他轻轻的说:“您不觉得,这个这个这个白姑娘,有点儿不寻常吗?”

    “你是什么意思?”云鹏皱起了眉。

    “是这样,爷,”葛升更加嗫嚅了。“您听说过有关

    有关狐狸报恩的事吗?”“听说过,又怎样呢?”云鹏不安的叱责:“那都是些不能置信的道听途说而已!”“可是可是”葛升结舌的说:“这个白白姑娘,她那双眼睛,可真像真像您救了的那只白狐呵,偏偏她又姓白,可真可真凑巧呢!据我看啊,这白姑娘,会成为咱们家的福星哪!”

    “别胡说!”云鹏呵叱着。“哪来这么些迷信!”他背着手,走到靠内院的窗前去。却一眼看到弄玉的贴身丫头采莲喜孜孜的跑了过来,笑嘻嘻的说:“爷,夫人说,她喜欢白姑娘喜欢得不得了呢!她说,说什么也得留下来,她怎么也不放白姑娘回家去了呢!”

    云鹏怔了一会儿,这白吟霜,她可真有人缘呵!想着葛升刚刚说的话,再想起半月前黑夜里那只白狐,他忽然有些心神恍惚起来,而在心神恍惚之余,他脑中浮起的,是白吟霜那对乌黑晶亮的眼睛。

    三

    于是,白吟霜在葛家留下来了。

    由于云鹏体恤吟霜也是读书人之后,他不肯把她当作一个丫头。又由于弄玉的宠爱,于是,葛家上上下下都尊称她一声“白姑娘”不敢怠慢她。弄玉拨了几间房子给她住,又派了两个丫头侍候她,她也俨然过起半主半客的小姐生涯来了。平日无事,她常教秋儿和冬儿读书认字,也陪伴弄玉做针线,偶尔,当云鹏高兴的时候,她也会在席前献唱一番。

    至于葛家的下人们呢,自从吟霜进门,他们就盛传起“白狐报恩”的故事来了。本来,云鹏救白狐的事,是整个清安县,都传说不衰的。而这白吟霜,永远是一色的白衣白裳,走路轻悄无声,再加上见过那只白狐的人,做了更“确切”的“指认。”于是,吟霜是白狐所幻化的说法,就变成一项不移的事实了。下人们对于“鬼狐”一向有份敬畏之心,因此,他们怕吟霜,也敬吟霜,碰到灾难和难题,也会去求吟霜“消灾解厄。”不过,他们虽在背后谈论吟霜是白狐,当吟霜的面,却谁也不敢提一个字。而吟霜呢?对于大家的议论,她也都知道,但却置若罔闻,好像根本没这回事一样。只是恬淡安详的过着日子。对云鹏夫妇,谦恭有礼,对秋儿冬儿,爱护备至。但“白狐”故事传说不已,连弄玉也听到这些传说了。她曾笑着对云鹏说:“古来笔记小说中,记载了不少关于狐妾的故事,你可知道吗?”“别开玩笑。”云鹏正色说:“第一,吟霜是个活生生的人,不是一只狐狸。第二,我留吟霜,只因为她无家可归,如果转她的念头,那就成了‘乘人之危’的小人了。我没有那种非份的企图,只想慢慢帮她物色一个合适的人,还是让她嫁过去,陪一份妆奁给她,让她好好的过日子。”

    “我看,你还是慢慢来吧,”弄玉说。“吟霜常说,死也要死在咱们家呢!”“她那是说傻话!”“本来嘛,人家的命都是你救的呀!”

    “你真相信她是只狐狸吗?”云鹏不耐的问。

    “我希望她是。”弄玉笑吟吟的说。

    “怎么?”“如果她真想报恩,头一件事,就该让你有个儿子呀!”弄玉笑得含蓄:“我并下管他是不是狐狸太太生的!只要有个儿子就好!”“胡说八道!”云鹏笑骂着,瞪着弄玉,他不能不怀疑,弄玉那样热心的留下吟霜,是不是一件别有动机的事?

    但是,吟霜到底是人是狐呢?在葛家,却陆续发生了好几件奇妙的事情。首先,是弄玉的一个丫头,名叫香绮,只有十五岁,因为长得非常白净,而又善解人意,所以深得弄玉的喜爱。凡是弄玉的簪环首饰,都是香绮在管理。一天,弄玉要戴一个翡翠镯子,却遍寻不获,询问香绮,香绮也答不出来。于是,大家翻箱倒箧的寻找,只是找不出来。香绮因为是自己的责任,急得直哭,那镯子偏又值点钱,于是,丫头老妈子都脱不了干系,大家就都急了。一个老妈子张嫂提议,不妨下人们都打开自己的箱箧搜一搜,免得大家背黑锅。这样丫头老妈们就都开了箱子,镯子仍然没有寻着,但是却无巧不巧的在香绮的箱子角落里,翻出了那装镯子的荷包儿,镯子显然已脱了手,荷包却忘记了。监守自盗,弄玉气得脸发白,一叠连声叫捆起来打。香绮却极口的声称冤枉,拿着绳子要上吊。正闹得不可开交,吟霜进来了,香绮一看到吟霜,就像看到救命菩萨似的,倒头就拜,边哭边拜的喊:“白姑娘,只有你能救我,求你救我!你一定知道镯子哪儿去了?”吟霜弄明白了事情经过,沉吟片刻,她把弄玉拉到一边,悄声说:“香绮是冤枉的,她没偷镯子,您真想抓到那偷镯子的人,夫人,我看,您把张妈捆起来问问看吧!”

    弄玉将信将疑,却依言捆起了张妈,一问而得实。果然,镯子是张妈偷的,却把荷包塞进香绮的箱子里栽赃。

    这件事发生之后,大家对吟霜更加敬畏了,也更加深信不疑她是白狐幻化的了。尤其香绮,简直把她当菩萨般崇拜着?霞胰烁鹕苍诒澈蟾娼胂氯嗣撬担骸按蠹倚牡愣桑鹪俪雎易恿耍依镉懈龃笙赡兀裁醋吧衽淼氖绿拥霉笙傻难劬δ兀 ?br>

    于是,从此家下人等,都兢兢业业,再也不敢惹是生非、偷鸡摸狗了。对于这件事,云鹏也颇为惊疑,私下里,他曾询问吟霜说:“你怎么知道偷东西的是张妈?”

    “其实很简单,爷。”吟霜笑容可掬。“您想,香绮是自幼儿卖到咱们家的丫头,父母亲人都已不可考,她又不缺吃的喝的,要偷镯子干嘛?那张妈是咱们家在这儿雇用的人,在城里有她儿子媳妇一大家子人呢,一定有人接应,把镯子拿出去变卖。而且,我跟着爹跑江湖,怎么样的人都看过,很相信看相之说。香绮虽是个丫头,却长得五官端正,眉目清秀,那张妈神色仓惶,眼光刁猾,一看就不是正类。”

    “但是,我们在这儿雇的老妈子也不止张妈一个,你怎能断定是张妈偷的呢?就靠看相吗?”

    “当然不是,”吟霜笑着说:“只因为首先提议搜箱子的是她,我觉得,她好像胸有成竹,知道搜箱子的后果似的。”她垂下眼睫,有些儿羞涩的补了一句:“本来嘛,这种事儿,总要靠点儿猜测的!”云鹏瞪视着她,沉吟的说:“我看,你的猜测很有效呢,以后,我如果碰到疑难的案子,恐怕也要借重你的猜测呢!”

    真的,没有多久,云鹏就借着吟霜的“猜测”破了一件家庭纠纷的案子。这件案子的外表非常简单,犯罪动机和事实也很鲜明,假若没有云鹏的细心和吟霜的“猜测”恐怕会造成一件永远无法昭雪的沉冤。案子是这样的:有一个在杨家集开皮货庄的商人,名叫朱实甫,由于多年刻苦经营,家里的财产,也相当殷富。他家里原有元配孔氏,生了一个儿子,今年十二岁,小名叫兴儿,因为仅有这一个儿子,当然朱实甫视为珍宝,宠爱万分。家里一向也平安无事,但是今年初,朱实甫又娶了一个姨太太高氏,这高氏只有十八、九岁,长得非常漂亮。朱实甫中年纳妾,姨太太又年轻标致,他当然很宠爱这姨太太。没几个月之后,姨太太怀了孕,从此天下就不太平。大概姨太太非常忌妒大妇孔氏的儿子兴儿,因此,兴儿常常哭哭啼啼的奔去找父亲,身上伤痕累累,一经询问,却是姨太太高氏所为。朱实甫心里虽然很不痛快,但是,实在喜爱高氏,迷恋之余,也不愿深究。于是,事情就发生了!这天下午,兴儿肚子饿,吵着要吃东西,孔氏就去厨房做合子给他吃,当时高氏也在厨房中帮忙。合子是一种北方的面食,是用两张烙饼,中间夹着韭菜肉丝,相当于馅饼一类的东西。兴儿吃了一半,忽然舌头觉得一阵刺痛,吐出嘴里的东西一看,竟有一根细针,贯穿在韭菜茎中,兴儿大叫“有人要杀我!”扑奔父亲。朱实甫查问之下,知道高氏也在厨房,不禁大怒,这次实在忍无可忍,所以绑了高氏到衙门里来见官。

    云鹏看那高氏,颇有几分姿色,但是并不像个奸刁的妇人,一经询问,只是垂泪,再三叫:“大老爷明察!”云鹏有些疑惑,心想姨太太要谋杀大妇之子,倒也可能,用针混于食物中,这谋杀方法未免太笨,但是乡愚之妇,也未始不可能。再询大妇孔氏,却是个朴拙木讷的乡下妇人,直挺挺的跪在堂上,已吓得脸色发白,无论怎么问她,她只是磕头。再问高氏,孔氏待她如何,高氏却极口称扬。再问孔氏,高氏是否有僭越之处,孔氏却叩着头说:“妹子不是这样的人!”

    问她喜欢高氏吗?她却又说喜欢。

    云鹏失去了主意,只得把高氏押在牢中。一切罪证鲜明,高氏似乎难逃刑责。回到府邸,云鹏忽然灵机一动,请来吟霜,他把整个案子告诉吟霜,问她说:“凭你的‘猜测’,高氏是罪犯吗?”

    吟霜沉思了半晌,说:“这件案子可能正相反,我们只想到姨太太会猜忌大妇之子,又焉知道大妇不会猜忌姨太太之子呢?现在高氏又得宠,又有了身孕,万一生子,必然更加得宠。或者,这是大妇自己做的,为了陷害姨太太。”

    “我也这样想过,”云鹏说:“可是,那大妇孔氏,完全是个老实人,话都说不清楚,我实在无法相信她会如此刁猾。或者,你应该给她们看看相。”

    “爷,”吟霜笑着说:“清官难断家务事哪!这样吧,我姑且试试看,明天您再审讯她们一次,我在帘子后面偷看一下。”

    于是,第二天,云鹏再传来一干人,重审一次。吟霜在帘后偷窥。云鹏下堂后,吟霜笑吟吟的说:“爷,您叫人把那孩子兴儿传来,让我和他谈谈,包管那罪犯就手到擒来了!”“是吗?”云鹏怀疑的问:“你认为兴儿会知道一些端倪吗?”“您不知道,爷。”吟霜仍然笑容可掬,似手已胸有成竹。“孩子是世界上最敏感的动物,谁要害他,兴儿一定心里有数。”

    云鹏扬了扬眉,此话颇为有理。他即刻令人传兴儿来,片刻之后,兴儿到了,葛升一直把他带入府邸,送到云鹏和吟霜的面前来。那孩子长得倒是一股聪明相,一对骨溜溜的大眼睛,机伶伶的转着,不住好奇的东张西望。

    “哎,你就是兴儿吗?”吟霜温柔的问,笑嘻嘻的。

    “是的。”“你爹疼你吗?娘也疼你吗?”

    “是的。”“姨娘呢?”孩子的大眼睛一转,撇了撇嘴。

    “她是坏女人!她要杀我!”

    吟霜的脸色陡的一沉,笑容尽敛“啪”的一声,她重重的拍了一下桌子,大声的叫:“来人哪,把这奸刁的坏孩子捆起来,给我烧一盆烧红的烙铁,我要把这张说谎的嘴给烧烂,看它还胡说八道,造谣生事不?”孩子吃了一惊,顿时吓得脸色发白,簌簌发抖,一面挣扎,一面极口的嚷着:“我不了,我再也不敢了!”

    “说!伤痕是你自己弄出来的吗?针也是你自己放到饼里去的吗?快说!”“是是是我。”

    “谁教你的?为什么?”

    “是金嫂,她说姨娘生了弟弟,爹就不疼我了!”孩子哭着说。“金嫂是谁?”“是我家的老佣人。”案子就这样破了,一切都是老佣人教唆着小主人做出来的,那老佣人因为和高氏的丫头吵了架,衔恨在心,所以想出这样一条毒计,孔氏也完全不知情。而孔高二氏,私下交情还相当深笃呢!事后,云鹏对吟霜说:“我实在服你了,你怎么会怀疑到孩子身上去的呢?”

    “案子很明白呀,爷,”吟霜一味的笑着。“高氏真要除掉兴儿,不会那样笨,她显然是被陷害的,谁要陷害她呢?除了孔氏之外,就是兴儿了!”

    “可是可是”云鹏仍然困惑着。“这只是你大胆的猜测而已,我还是不懂,你怎么会一下子就猜中是孩子干的。”吟霜笑了。“爷,你就当它是某种奇异的‘感应’吧!”吟霜说,巧笑嫣然。云鹏望着她,不能不觉得一阵心旌摇荡。

    这是吟霜参与云鹏审案的开始,以后,云鹏就经常倚赖吟霜的“猜测”和“感应”了。她的猜测总是那样迅速而又准确,永远使云鹏感到一份崭新的惊奇。有时,他也会想,或者,她真是那只白狐所幻化的了。

    就这样,一两年的时光就过去了,吟霜孝服既满,却仍然酷爱白衣,依然是一色的白,只偶尔在大襟上绣点儿小花,却更加显得雅致和俏皮了。这不变的白,更引起了多少的猜测和议论,接着,又一件事发生了。

    这年冬天特别冷,一连下了好几天的雪,融雪的时候,气温尤其低,虽然屋里都生了火,却仍然抵御不住那股寒气。因此,灯节才过没多久,云鹏的小女儿冬儿就病倒了。

    起先,大家都认为小孩子家,过年难免贪吃了点,天气冷,又受了寒,不过是停食外感之症,吃点葯疏散疏散就好了。谁知几天之后,却发起高烧来,周身火烫,饮食不进。请了医生来,也不管用,诸葯罔效,而高烧持续不退。全家都慌了,弄玉整天整夜的守在冬儿床边掉眼泪,眼看着冬儿就消瘦了下去,三天之后,她已不会说话,只是昏迷不醒的昏睡着。全家都认为冬儿没有指望了。

    这些日子,吟霜也不眠不休的侍候着,她一向疼爱冬儿,这时更急得失魂少魄。这晚,冬儿的情况更不对了,黄昏的时候,她已经抽了好几次筋,浑身都蜷缩得像个虾米一样。云鹏坐在床边,想到孩子还小,根本没享受过生命,就要撒手去了,不禁落下泪来。弄玉更哭得死去活来,搂着冬儿,心肝宝贝的叫个不停。整间屋里,一片凄凉景象,吟霜也忍不住泪下如雨了。就在大家都哭成一团的时候,忽然间,丫头香绮扑过去,一下子就跪在吟霜面前,倒地下拜,哭着喊:“白姑娘,您救救咱们小姐吧!我知道,您是可以救她的!您救了咱们小姐,我供上您的长生牌位儿,每天给您焚香磕头!”一句话提醒了弄玉,她虽然从不深信吟霜是白狐的说法,可是,在一份母性的绝望之下,她如果能抓住任何一线希望,都不会放弃的。这时,她也转向了吟霜,求助的抓住了吟霜的衣襟,神经质的跟着香绮喊:“是的,吟霜,你救救冬儿吧!发挥你的神力,救救冬儿吧!”吟霜的面孔雪白了,睁大了眼睛,她惊惶后退,嗫嚅着,她口齿不清的说:“这这这是怎么说呀!”

    云鹏是唯一能保持理智的人,他知道这简直是给吟霜出难题,别说她不是狐仙,就算她真是狐仙,也不见得有起死回生之力,否则,她自己的父亲也不会病死旅邸了。站起身来,他想阻止弄玉,可是,弄玉已对着吟霜“噗”的一声跪下去了,嘴里乱七八糟的哀求着:“吟霜,好妹妹,你就看在云鹏的面子上,救救这孩子吧,我会一生一世报答你,永远不忘记你的大恩大德!吟霜,求求你”吟霜的脸色更加灰败了,抓住弄玉的手腕,她焦急的跺了跺脚说:“夫人,你这是怎的?你快起来,你要折杀我了!”

    “除非你答应救冬儿,否则我就不起来。”弄玉说。

    “哎哎,”吟霜无奈的,痛苦的,而又焦急的看着弄玉。“夫人,你起来吧!让我看看冬儿去,说实话,我实在没有把握能救她呀!”“只要你肯救,你一定能救的!”弄玉说,慌忙站起身来,让开身子。吟霜走到床边来,她俯身仔细的看着冬儿,把手压在冬儿的额上,试她的热度,再握起她的手来,诊了诊脉,然后,她把手探进冬儿的衣领里,摸了摸她的颈项。云鹏惊奇的看着她,难道她真是只狐狸?难道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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