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条大河

    　　一

    离城50公里的地方，有一座古老的石桥，桥下有一条大河，20多年前，大河清澈见底，波纹涟漪。每到夏日的晚上，村子附近的人就仨一群俩一伙的坐在石桥河边纳凉。听河声汩汩，虫鸣蛐叫，一派祥和平稳的景象。

    村子因桥得名，叫石桥村。村里人大多是解放前从外乡逃荒和投亲靠友来的，一猛子扎在了石桥。石桥实在是一个富庶的地方，它是方圆几十里居民的菜篮子。虽然地域不宽，可俗话说，靠山吃山，靠水吃水，石桥村的人靠着大河过着有滋有味的生活。少数人早在20多年前就先富起来了。每到年底，家家都分红，劳动力多的人家儿能分上三、四万元。那时，村里最富的是徐来生家。

    徐来生是在大河边玩着石子、沙子长大的。他父亲徐广山1945年从外省来到石桥做小买卖，开了一个小布店，解放后，放下布头拿起了锄头，当上了石桥村的农民。

    1958年大跃进时，徐来生呱呱落地。徐广山看着天庭饱满、地脚方圆的儿子，心里着实喜欢，他似乎看到了未来的希望。

    来生从小就很聪明。有一年夏天，5岁的他偷偷跟在上小学一年级的姐姐来琴后面，来到学校，站在窗前，听老师讲课。当老师提问学生“白天星星躲到那儿了”的问题时，听到有的学生答躲到山里时，来生在窗外忍不住咯咯笑出了声儿。

    老师寻着声音，发现窗外站着一个很讨人喜欢的虎头虎脑、面如满月的小男孩儿，一下子来了兴趣，笑着问他：看来你知道白天的星星躲到什么地方去了？来生一本正经地说：白天没有星星，晚上才出星星呢。老师高兴的连连点头，问他叫什么名字？他指着姐姐来琴说：让我姐姐告诉你吧，说完就跑了。

    来琴放学回到家，把这件事告诉了徐广山。徐广山高兴地举起了来生，亲着他的小脸说：儿呀，长大以后，好好读书，爹要把你一直供到中学。

    十几年后，徐广山兑现了对儿子的承诺，一直让来生读到高中。村里人都说徐广山疯了，有钱没处花，读再多的书，还不是照样回村当农民，干农活？徐广山听后，只是嘿嘿一笑，心说：我儿将来定会有出息。

    聪明的徐来生高中毕业后，先是在生产队里当记工员，一年后当了会计。三年后，当上了生产队长。

    每天晚上收工后，他就围着田间地头转上几圈，合计好第二天的派活儿，做到心中有数。为提高农作物产量，大队特意从农科院请来技术员，劳务费由各生产队自己出。别的生产小队怕年底分技术员一杯羹，不划算，于是，都婉言谢绝了。只有来生的三小队提出要一个最好的技术员。

    技术员老于被派到了三小队。老于是个实在人，没白天没黑夜地扑在田间地头因地制宜进行筹划，进行科学种粮种菜。冬天还盖起了塑料大棚。这在当时是稀罕事，许多人认为是胡来，花冤枉钱。

    不久，塑料大棚里的西红柿、韭菜等蔬菜获得了大丰收，在城里的菜市场卖了好价。年终分红时三队社员比其他小队社员多分了几千元，技术员老于的分红取了平均。社员们欢天喜地，异口同声地说：全靠有个好队长。

    这时，村里人看见徐广山纷纷树起了大拇指，说他真是有远见，没白供儿子读书，有文化没文化就是不一样。徐广山又是嘿嘿一笑。其他小队后悔莫及，也纷纷向大队要技术员。

    除夕夜，徐广山一家人围在一起吃年饭，徐广山一边喝着来生买的“二锅头”酒，一边对儿子说：儿呀，你可不能翘尾巴，社员们都看着你呢，其他生产队也和你膘上了，你还得领着大伙朝前奔。

    来生点点了头：爸，您放心，我知道怎么做，回头，过了年，等老于开春上班时，我就和他商量，看弄点什么副业好？徐广山瞪了儿子一眼，说：等过了年，黄瓜菜都凉了。初三，你就去老于家拜年，礼多人不怪，顺便向他讨教。

    大年初三，来生提着烟、酒、点心匣子来到灯市口老于家拜年，把个老于乐的合不上嘴，说；咱爷们是自己人，哪来这么多礼儿？

    酒桌上，来生问老于明年队里干什么副业好？老于沉吟了一阵说：我看北边那片沙石坑什么也种不上，可以考虑让几个人去筛沙石，然后卖给建筑工地。来生听后精神为之一振，说：好注意。可怎么和工地挂钩呢？老于说，我负责给你找工地，你放心，那片沙石坑的销售我包了。

    来生高兴地说：回去后，我就请示大队，咱们说干就干。

    来生回家后，把筛沙石的想法对徐广山一说，徐广山连连点头，让他立马去找大队长范长河。晚上，来生提着两瓶酒来到大队长范长河家。

    范长河年龄50出头，人精明能干。他一家人正吃晚饭，看到来生来给自己拜年，他非常高兴。忙吩咐老闺女卫平去拿碗筷和酒杯。来生也不客气，坐下端起酒杯先敬范长河，然后一仰勃喝干。

    范长河的老婆二菊子笑眯眯地看着来生，越看越喜欢。她又转过脸来看身旁的老闺女。卫平是四生产队的会计，个子不高，心眼挺多。长的像她妈二菊子，圆脸，蒜头鼻，大眼睛，过了年，就二十岁了，已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仗着自己的爹是大队长，卫平心气挺高，把村里一般的小伙子不放在眼里。

    吃完饭，范长河与来生一人一边坐在八仙桌旁喝茶扯闲篇，来生把筛沙石的想法念叨给范长河。

    范长河惊喜地看了一眼来生，心里话：这小伙的确有见识，将来，在我之上。他点了点头，说道：过完年我们班子商量一下，只要对集体和社员有利的事我们就支持。来生高兴地说：行，我回去马上做准备。

    二

    过了年，大队通过了来生筛沙石的设想。开春后，来生立马儿把筛沙石所需要的工具买好了，老于也很快联系好了建筑工地。队里抽出8个男劳力筛沙石，把沙石按大小分别筛出，一堆一堆的整好。建筑工地一星期来一次卡车运沙石，一个月结一次帐。一切都很顺利。

    村里有一个懒汉叫“三拐”平时干活出工不出力，老也完不成分派给他的活儿。记少了工分还不干，总骂骂咧咧。三拐大名叫赵福，在家里既不排行老三，腿也不拐。只因为他曾拐过三个媳妇，村里人给他起了“三拐”的外号。

    他的媳妇魏英莲是他老家的人。他回老家时，吹嘘自己能干，村里富有，把当时村里最漂亮的姑娘魏英莲说动了心，死活认准他了，非嫁给他不可。谁知，嫁过来以后才明白，赵福是把别人的故事安到自己头上，他既不能干，也没钱，整天好吃懒做，东游西逛，到处噌吃噌喝。

    村里人说，真是好汉无好妻，赖汉娶花枝，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魏英莲是个被人宠惯的人，当姑娘时在十里八村无论走到哪儿，都是风光人物。没想到，在石桥村却抬不起头来，只因自己瞎了眼嫁给一个懒汉。

    赵福给自己拐了一个媳妇后，又先后给自己臭味相投的伙伴“骚蛋‘和”野驴’在老家拐了两个老实媳妇。所以，村里人一边“佩服”赵福能把死人说活的本事，一边骂他缺德，拐骗良家妇女。时间一长，赵福没人叫了，三拐挂在了村里人的嘴边。

    来生决定治治三拐的懒和赖。这次，特意把他抽出来筛沙石。因为，筛沙石要两个人一组，轮番筛和担。三拐没法儿再偷懒，而且，来生特意把三拐与队里的“二呼”（音“户”北京郊区土话，意思是二百五）贾大柱分在一起，而且，还让大柱当组长。

    三拐嘟嘟囔囔地来找来生，说：队长，我不愿意和二呼搭帮，你重新给调换吧。来生说：大柱干活是把好手，人家没嫌弃你，你倒嫌弃人家了，真是岂有此理。没办法，三拐只好和大柱一起搭帮干了。开始，三拐还挺卖力，可三天后，老毛病就犯了，半天上了三次茅房，说闹肚子。把个大柱气地直骂三拐是“懒驴上磨屎尿多”

    下半晌，开工好半天了，也不见三拐的身影。大柱左等右等不见三拐露面，只好自己一个人先筛着。

    大约一个钟头后，只见三拐脚底拌蒜，晃晃悠悠的走过来。大柱一看见他，就大骂道：好你个三拐，这半天你上哪儿浪去了？让我一个人干活？告你说，今天你甭想拿工分，全记在我头上。我是一个人顶俩干的。

    三拐听说不给他记工分，急眼了。一蹦老高，嘴里含糊不清地嚷道：没门，你个“二呼”治到我头上了，你休想。平时，三拐是没有胆量骂“二糊”的。今天晌午，他在村头碰上了在外面干木匠活回家的远房亲戚戴车子，赖唧唧的跟在车子后面，在车子家喝酒吃肉打了牙祭。

    仗着几分酒劲他在“太岁”头上动了土。大柱听三拐骂他“二呼”在一看他醉醺醺的样子，心头“腾”地窜起火苗，顺手抄起扁担向三拐打去。三拐也不示弱，与大柱夺开了扁担，二人扭打在一起。

    几个社员赶紧从中把他们分开，有的跑去叫队长来生。等来生不着急不着慌的到来时，俩人正有滋有味的破口对骂呢。来生吓住二人，说晚上开社员大会，讨论如何处理，现在，俩人先把活儿干完。

    吃完晚饭，社员们三三俩俩来到生产队队部，开社员大会。干干净净、漂漂亮亮的来生往前一站，乱轰轰的会场一下安静下来。

    来生抑扬顿挫地说：今天，干活时，发生了打架事件，这是决不允许的。为以示警诫，下面我宣布一下生产队的决定，今天发生的事主要由赵福负主要责任。今天他基本没干活，还喝酒打架，所以，扣除他今天的工分。贾大柱身为组长，应以理服人，可和赵福扭打在一起，有失身份和体统，所以，撤消其组长职务。这么决定大家有意见没有？大伙七嘴八舌地附和道：没有，很公道。

    三拐翻了半天白眼，说不出一句话来，因为，他心里清楚，说了也白说，自己没占什么理。明摆着，来生是在借“二呼”整治自己。大柱小声嘟嚷道：什么破组长，谁稀罕？，撤就撤。

    虽然，这件小事很快过去了，可来生的精明果断已在众人心里生了根，那一年，来生才二十五岁。

    徐广山心里却不是滋味，他数落来生道：儿呀，你在耍小聪明，你一石二鸟，一拳打俩，是给自己树敌呀。三拐不是省油的灯，别看他今天没吭气，可他心里正生狠呢，不叫唤的狗咬人才厉害。

    来生不屑一故地说：我看他也蹦大哒不出什么，我非把他的懒治过来。

    徐广山骂道：你个不知深浅的东西。江山易改，秉性难移，他爹拿他都没办法，你能把他变好？以后，还是少得罪人为好。俗话说，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要忍为高，和为贵，你爹我一辈子和谁也没红过脸，你倒好，尽给我得罪人。

    徐广山平时见人总是先打招呼，无论大小。因此，很有人缘，口碑也好。想必，与他在布店当了几年小伙计有关系，熏染了一些商人气息。

    一天晚上，徐广山与村里的几个老光棍到村口的小酒店里喝酒，许是心里高兴，喝的醉醺醺的，歪歪斜斜出来小解，一下掉进了化粪池里。

    第二天，早上，才被村里人发现，没想到老实一辈子的徐广山死的这么惨。

    几天后，三拐8岁的儿子臭蛋和小伙伴玩耍时说出了一个惊人的秘密：那天晚上，我和我爸串门回来，看见徐爷爷站在大粪池边尿尿了，听见“通”的一声，我爸不让说。

    这消息就象捅了“马蜂窝”在全村炸开了，来生听说后，不由分说找到三拐，问他是不是这么回事？三拐死活不承认，说小孩子胡说八道，揪过臭蛋一顿暴打。

    来生骂道：三拐，你不是人，你见死不救，老天爷早晚要罚你。三拐不示弱地说：没看见就是没看见，你爹死了关我屁事。从此，来生只要一看见三拐，就两眼冒火，恨不得揍扁他。

    三

    三拐的小妹赵小满和来生是小学同学，模样长的俊秀，心地单纯、善良，在三队当保管员。平时与来生很投脾气，两个年轻人在一起有说有笑的。自徐广山死后，来生看见小满就躲。一天，在地头，来生和小满撞了满怀，来生扭头要走，小满叫住了他：来生，我有话对你说。来生想了想，站住了。

    “来生，我知道你很痛苦，你非常恨我哥，说实话，我也讨厌他。你就别把他当人看，只当他是畜生好了。徐大爷那么好的人，他都不见死不救，他就是一个活畜生。”说到这儿，小满的眼圈红了。

    来生木无表情的脸松弛了，专著地看着小满伤感的面庞。心想：真是娘生九种。小满这么好的姑娘，怎么偏有三拐这样的哥？小满接着说：“来生，俗话说：人恶人怕天不怕，人善人欺天不欺。老天爷长着眼睛那！”

    来生的心颤动了。这些日子以来，他一直生活在阴影之中，他心里装的全是仇恨，有时，他真想一刀宰了三拐，只是念及自己年迈的老母亲和年幼的弟妹们，才打消了念头。小满的一番肺腑之言让他郁闷的心豁亮起来，毕竟是心里透亮的年轻人，他低声说道：“谢谢你，你的好心我领了，我已经看开了，没事了。”

    此刻，小满有一肚子话要对来生说。可她知道，她和来生再也不会象从前那样了，他们之间已经有了一道不可逾越的障隘，她的心在隐隐作痛。

    其实，小满的心里早已装满了来生。她喜欢来生的聪明能干，喜欢来生与众不同的书卷气，更欣赏来生气宇轩昂的男子气，和来生在一起，她浑身都充满了活力和柔情。她看的出来，来生也欣赏自己，只是，这层窗户纸还没捅开。如果，自己的亲哥哥像个人样，那么，她相信，自己和来生会有美好的未来的，可无情的现实粉碎了她的梦想。这些日子，她同样生活在痛苦之中。她唯一能做的就是不理自己的哥哥。

    全村人背后没有不骂三拐是畜生的，大柱只要老远看见三拐从来都是大声淬一口吐沫，然后小声骂一句“活畜生”后，扬长而去。三拐气的干瞪眼。

    要说惩治三拐最厉害的人却是他的老婆魏英莲。魏英莲本来已经任命，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了。她每天出工干活，手脚利索，什么活都能抓弄，在妇女里工分拿的是最高的，家里也收拾的井井有条。她用行动赢得了村里人的夸奖和敬重，更让来生对她刮目相看，每次看见她，都恭敬地喊一声“嫂子”

    背地里，她偷偷地问臭蛋：你真看见徐爷爷掉进粪池了？臭蛋说：我听见“通”的一声，我爸说，别回头，快走。

    听到这里，英莲明白了，一股寒气从脚跟窜到了心里，她没想到自己的男人这么坏，她以为三拐只是懒而已，只是成天瞎话连篇，没想到却是这么坏。

    晚上睡觉时，三拐腆着脸要和她亲热，她一把推开他，说：从今以后，你少碰我。三拐一把薅住英莲的头发，骂道：“你个浪货，找死呀，我碰定你了。”说完，就要“霸王硬上弓”英莲急了，和他撕打在一起。三拐没想到英莲这么激烈地反抗，只好作罢。恨恨地骂道：“你以为，我不知道你那浪心眼吗，你一天到晚和来生眉来眼去，有说有笑，我早就想揍你了。”说完，三拐“啪啪”给了英莲两个嘴巴。

    英莲大骂道：“我这辈子真是瞎了眼，嫁给你这个混蛋，要不是因为孩子小，我早就和你离婚了。”

    第二天，英莲就回了娘家。

    离开媳妇，三拐就是一个讨饭花子。过去，他还能回到父母家噌饭吃，现在，他知道，去了也白去，而且，还得遭一通骂。他只好天天买几个烧饼就着咸菜吃。他想，过不了几天，英莲就得回来，因为，她心里惦记孩子，惦记家里的猪和鸡。

    果然，英莲在娘家住不塌实。几天后就回到了家。

    四

    这天晚上，小满的舅舅李大炮来了。凭直觉小满知道舅舅是为自己介绍对象而来。

    李大炮是国营企业的工人，在当时，端的是铁饭碗，饭桌上，李大炮对小满说：“丫头，今儿舅舅特意为你提亲来的。你已经二十了，也该谈朋友了。我们厂有个小伙子叫刘二明，今年二十五岁，老实本分，就是家里穷些，哥们弟兄6个，所以，一直找不着对象。那天，我把你的情况对他介绍了，他挺愿意。你看怎么样？”

    小满妈一听乐了，忙说：“我看行，我闺女就应找个吃商品粮的。”“你同意不顶用，得咱小满同意才行。”李大炮对小满妈说。小满羞红了脸，一时不知说什么好。李大炮心里很疼这个外甥女，看小满不说话，就自作主张地说：我看，你们先见一下面，谈谈看，行就行，不行拉倒。小满只好点了点头。李大炮说：那星期天你歇天工，去舅舅家见面。

    李大炮走后，小满来到河边，木呆呆地望着黑黢黢的水面。此刻，她脑袋里装的全是来生的身影，挥之不去。她的心在痛，默默地念叨着：来生，来生，我想你，你说，我该怎么办？

    她不知该向谁去倾诉自己的心事？“不，我一定让他知道我喜欢他，让他决定我的命运。”

    但她又犹豫了，姑娘的矜持占了上风：他要是拒绝我怎么办？小满踌躇地在河边徘徊。蓦地，她想到了嫂子英莲，一线希望涌上来：对，去和她说，让她帮我拿主意。

    小满和嫂子英莲相处得很融洽。因为，小满觉得嫂子嫁给哥哥太屈的慌，嫂子要长相有长相，要勤...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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